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吃饭,讨论到一个话题:
有什么网络用语是你极为反感的?
结果大家说了挺多流行语:666、叫爸爸、本宝宝、妈卖批、直男癌、政治正确、认真你就输了、心里没点逼数、司马... ...
尤其是MMP,有一学文科的四川同学跟我讲,现在很多人网上习惯性说“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其实在四川人的生活里,这句话带有严重的侮辱性。
“这句话很脏很暴力,甚至比CNM、QNMLGB还要严重很多。路上要是有两个人这样对骂,基本是要干上一架才能解决问题。”他说。
这两天还有一哥们儿在朋友圈里发状态立誓:刚从医院回来!不行了!必须要早睡早起了!再晚睡司马!
一开始我不懂司马什么意思,后来还专门问了另一朋友。
明白以后,我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现在互联网的语境已经暴戾到这种地步了么?以前这种只对仇人说的话,现在竟然这么随意就说出来了。
过去二十年如果语言的使用尚存禁区的话,那么现今人们对于语言下限的拓展已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
微博里XXX明星出个绯闻,下面一排排全是“我站XX”、“粉转黑”、“路转黑”、“抱紧我家XX”... ...
小孩分对错,大人看利弊。
每每看见这样的留言,我都能联想到小学生打架的场景,两个人在讲台前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和衣服,好像偏要在此时此刻决出个胜负、拼个你死我活。
我在电脑屏幕前是刷着网页看着评论,时常感到一种夹杂在我们周遭生活里的荒谬,这种荒谬在互联网世界中被无限放大。
无责任的、暴烈的言论不计其数,组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反噬我们的生活。
埃里克·霍弗在《狂热分子》中的两段话,非常适用于互联网语境中的“群体狂热”。第一句话是:
当我们在群众运动中丧失了自我独立性,我们就得到一种新自由——一种无愧无疚地去恨、去恫吓、去撒谎、去凌虐、去背叛的自由。这毫无疑问是群众运动的部分吸引力之所寄。在群众运动中,我们获得了“干下流勾当的权利”,这种权利具有人所无法抗拒的魅力。
第二句话是:
炽烈的恨意可以给空虚的生活带来意义和目的。
今年年初韩寒的新电影上的时候,在微博和公众号上夸了几句。不行了,马上有人来给你留言:
“说吧,收了多少钱。”
“水军,取关。”
当你逆着潮流批评几句的时候,又有人给你留言:
“黑子。”
“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新生词汇往往会被误用,就像我经常被人扣上“水军”、“喷子”的帽子。
为什么网络用语正在使我们变得白痴?
因为语言本身具有反向塑造的作用,当一种语言脱口而出之时,语言本身也会反过来塑造你的思维。
选择语言,其实是在选择思维。
当我们在网上留言说:“我站XXX”的时候,其实已经放弃了选择和思考的能力。
背后支撑这句话的,完全是情绪化的、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维。
不论是贴吧、天涯、豆瓣、知乎、微博,你会发现这种简单到令人发指的二元思维拥有广阔的市场与良好的群众基础。最普遍的就是,与我意见相反的都是收了钱的水军、黑和喷子,与我意见一样的才是正常人类。
就像网上我们所说的“三观正”并没有明确的标准,它的标准是“三观正好与我一样”。
这两年可以明显感觉到一个趋势,互联网的右翼化、极端主义情绪愈演愈烈。
这一切的根源和语言有很大的联系。
互联网语境下,其自身的语言系统本身具有极大的局限性。
当我们频繁地在使用网络用语时,我们是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的。
比如当有人的开头语使用的是诸如“不是我针对谁”、“恕我直言”、“你行你上啊”、“首先说下我不懂啊,但我还是觉得”,看到这些话,其实心里都明白,双方的对话早已丧失讨论下去的基础,剩下的唯有死循环的漫骂和攻击。
昨天跟一哥们儿去看电影,路上和他分享了我最近达成的一个成就。
“666,666。”
他是这样回应我的。
后来也连着说了好几个“666”。
网络用语入侵现实生活,你可能想象不到那会是一个灾难。
我们不会再在现实生活中真心实意地与对方交流,代之以毫无诚意的“666”。
或许这是年轻人交流的方式,无可厚非,我也并未说它完全不好,只是这个行为恰好摧毁了一种更好的交流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当网络用语入侵现实生活时,它恰好破坏的是语言的真诚度。
另外,某次写作课的一个老师上课说,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在口头上表达“好”这个概念的?
都说“牛逼”。
所有人的语言都趋同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
正如之前所说,语言的反向塑造性决定了我们的思维。
所有人除了“牛逼”,再无别的可说,我们无法再用良好的语言能力、精准的描述表达我们的感受,我们被封死在语言的困境中,只能用单一的“牛逼”来表达我们的赞叹。
90后的中学课本上都教过,《红楼梦》里写刘姥姥进荣国府的一段,为了描写她既激动又害怕的样子,曹雪芹没有用“走”这个词,而是连用两个“蹭”字,以此表达刘姥姥当时的迟疑、紧张,农村老太的形象跃然纸上。
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前来问道……
还有几乎所有中学语文老师都分析过,鲁迅写《孔乙己》为什么要写“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排这个动词究竟哪里用得好... ...
贾平凹曾在《当代》写作课里,提到过什么是好的语言?他说:
有人说话有意思,有人说话没意思,这便是你说的话能否表达你要说的内容,能否表达得生动,能否表达得好听。即准确性、形象性、音乐性。
后二者如果是高阶要求,我们至少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做到准确。
网络流行语恰好纵容了人类在语言上的懒惰,它试图在促使人们走向语言的捷径,只能用“牛逼”来表达千种万种的好。
我们的语言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粗鄙化”。
当“蓝瘦香菇”这类无聊的梗能火遍互联网的时候,你便已经知道,我们正经历着互联网史中最为荒谬而魔幻的时代。
互联网正生产着猪饲料,而我们正是一群能够笑着把猪饲料吃进肚子里的人。
19世纪的英国,有一个叫王尔德的人为时代贡献了无数金句。
《奇葩说》热播以后,不少金句也传播甚广。
这个现象验证的恰好不是少数人的语言才华。
刚好相反,它验证了多数人在语言上的贫瘠。
我们漫不经心地敲打键盘,用网络流行语不假思索地组织着句子。
那些本该被表达的心声同时也离我们远去。
于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 ...
我们终于在他人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来源:陆JJ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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