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搜狐科技
作者 | 潘琭玙
编辑|杨锦
运营编辑 | 王一晴
当”郭有才”们不断被推向台前,不仅成年人,越来越多的青少年,也开始禁不住名利双收的诱惑,对于方寸屏幕里的梦幻世界,跃跃欲试。
当网红,似乎成了有形又伸手可得的“梦”。
孙语涵八岁时拥有了自己的抖音账号@大白兔奶糖,那里摊开的世界眼花缭乱又令她神往。今年高二的蘑菇@ 有睡觉困难一直在抖音上随意“开麦”,有想发表的观点她就会一股脑地输出,这是她抒发和表达的窗口。她们都在有意无意间获得了大量的关注。
共青团中央《第5次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显示,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不断扩大,2022年未成年网民规模已突破1.93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增长到97.2%。
手指轻轻上滑就能看到纷繁复杂的世界,青少年的“网红梦”也在一次次双击点赞中萌生。注意力被数据化而变得可量化,当关注栏的数字蹭蹭上涨,“能被很多人认识”成了一种勋章。
想受到关注
孙语涵有自己喜欢的搞笑博主,总会捧着手机刷着视频呲牙咧嘴地笑,她也有想成为的博主,“我最喜欢李静涵,我觉得她跳舞跳得特别好,我给她的每一条视频点赞评论,还加了她的粉丝群。”
李静涵是抖音上一位12岁的博主,在抖音有39.7万的粉丝。她拥有孙语涵形容的“甜妹”气质,能够自如地随着音乐跳手势舞,时不时wink,松弛又俏皮,孙语涵说自己很羡慕她的肢体协调能力。
拿到自己的抖音账号当晚,孙语涵就使劲地拍摄短视频。跳舞的、搞笑的、拉着弟弟拍些日常,不会剪辑她就套用抖音上的各类搞怪特效,所有能想到的短视频内容她都试着拍,一天发四五条,但点赞基本没有超过50个。
“我希望被很多人认识,”孙语涵很直接地说,当时她很大一部分的苦恼来自于看似简单的做网红这件事情,比想象的难太多,“为什么还不火?”是她不止一次在内心的发问。
发了100多条视频后,孙语涵终于获得了她所期待的关注。“那是一条甩头发的视频,我拿着爸爸的手机拍的。第二天放学我一看,妈呀一千多个赞,给我高兴坏了。”
视频里孙语涵头发一甩,转身面对镜头,高赞评论是“好家伙,女娲又欠我一个人情”。回家路上孙语涵拿着奶奶的手机不停地查看点赞数的增长,她凭借这一条视频涨了一千多粉丝。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像孙语涵这样雀跃。
今年高二的蘑菇评价自己火出圈的那条视频是“素质有待提高”。高一时对于身边一些“雌竞”现象看不太惯,她便发了条视频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最后说到了“如果你委屈的话,大胆开麦就可以”,她觉得这可能引发了一些网友的共鸣。
蘑菇认为,抖音是她抒发情绪和感受的窗口,不立人设、不写剧本、想发啥发啥,因为自己并不对成为网红有所追求所以当评论点赞和关注突然涌入的时候,她只是感到猝不及防又令人匪夷所思。
“我是一直比较习惯一个人默默地冲浪。”但难免会被人看到,在大波陌生人涌入蘑菇的赛博空间后,她感受到些许的受限。
或乘着浪而上,或被流量推搡,都只是鲜明的、能被贴上标签的个例,大多数的“梦”或许还只是泡泡。
家在福建某县城的丁宁一直很喜欢一位高中生博主,这位博主独自在美国读书,有独居的小房间、有毕业舞会,被苹果公司选中担任短片导演,这些在丁宁看来都是很遥远的事情。社交媒体平台折叠了所有人,在同样的窗口里,从没有想象过的另一种人生通过几下手指的滑动就呈现在眼前。
丁宁开始尝试自己记录生活,用手机拍摄,自己剪辑,发布在小红书上,她希望自己能拍出有质感的视频画面,能够做出像那位博主一样有节奏、有故事、吸引人的视频内容。但在发了20多条Vlog之后,丁宁还是停留在64位粉丝,每条视频依然是寥寥无几的点赞。“后来我渐渐就不发了。”
成为网红之后
在那条甩头发的视频后,孙语涵的数据仍然十分不稳定。当时正在上大学的叔叔孙信立成了家里唯一一个支持她拍视频的人,俩人分工明确,孙语涵负责出镜拍摄,叔叔负责策划、剪辑、发布、商务对接等等。
在叔叔的帮助下,她的账号很快确定了视频风格,一条扯着红领巾卡点变装的视频让孙语涵真正地成为了网红,涨了十多万粉丝,孙语涵兴奋得一夜没睡着,“我被更多人认识了,特别激动。”
初次帮孙语涵注册抖音账号时,她的爸爸并没有意识到女儿可能会成为网红,拍视频对时间的占用不止一次引发她父母的不满。
孙信立常会因此跟哥哥嫂子吵架,在他们看来孩子拍视频拥有了二三十万粉丝只是偶然,并不是一件正经事。“他们会说你能不能别带着孙语涵拍视频了,天天作业不写,学习不好好学,天天就是玩。”
就算是出了圈的视频,孙语涵的父母都会在夸她之后说一句“心思还是要放学习上”。顶着家里的压力,孙信立带着孙语涵又经历了几次流量的小高潮,如今粉丝量超70万。
在学校里被陌生同学认出来是蘑菇觉得最尴尬的时候。
“我觉得有点麻烦,因为我平时都灰头土脸的。”她以前发视频常会带定位,现在已经不敢了,她也不再分享家里的事情,担心流量的反噬,变得小心翼翼。
家里人也是偶然知道蘑菇在做网红的,但对她并没有任何苛责。“他们只是跟我说,脏话在私底下说说就好了,别在网上说得太厉害了。”她认为家里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自己的,“他们觉得我肯定能做出一些有成就的事情。”
很多时候蘑菇对成为网红并不太在意,她认为自己只是粉丝量稍微多了一点。偶尔接一些广告赚一些零花钱,但会因此而熬夜拍视频,也让她觉得影响了自己正常的学习生活节奏,所以减少了接广告的数量。
她经历过之前很喜欢自己的人在某个瞬间把自己拉黑了,看多了负面评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反而更强了。“我觉得他们攻击我的方式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攻击长相,我可能比较在意我观点的表达得到的回馈,所以心态上都还好。”
高二上学期的暑假她去了一个集训基地,那阵子学业上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正好发了一条视频还被很多人骂了,她一边翻看着恶评一边吃饭,觉得用这些评论下饭还挺有意思的。
带刺的流量
“关注”是供手指轻点的矩形按钮,是数不清的穿透手机屏幕的视线,这是孙语涵期待获得的,但也时常成了她焦虑的源头。
谈起成为网红,孙语涵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与自豪,但她也不止一次向孙信立提出不想拍了。“学校的同学会背后议论她,骂她。”孙信立说,孩子之间羡慕嫉妒的正常的心理反应很正常,但孙语涵总会往心里去。
孙语涵觉得自己当了网红之后性格变得内向了。“我在班级里外向,但在学校里内向。”以前她做课间操的时候会和朋友们说话打闹,但现在或许是担心自己的表现将成为其他同学的话柄,她也比较胆怯。“会有人说这个孙语涵可装了。”
当了网红之后她不自觉地更加在意起自己的外貌,她要求自己每天早睡,觉得黑眼圈太重了会被人说不好看。在评论里常有人说她用美颜,这让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不够好看。“最难过的评论是有人会拿我和别人对比,他们会说你看某某某比孙语涵漂亮多了。”
在孙语涵的评论区里,常有人在评论区发同一张在现实中偶遇孙语涵的照片,因和美颜后的状态有所差异网友们或许想以此佐证她是不好看的。“以前我老会抱着这样的心态,就是我不够好看,我一定要变得更漂亮。”
她也认为这样的焦虑是会因为关注的人数越来越多而减少的,自信或许一时占了上风,但孙语涵的情绪还是会在众人的目光中被反复拉扯。
孙信立说,“我们也和她说过很多次,让她别在意和伤心,因为每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但她就是会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认为或许这能够让孩子有些抗压能力,但也并不是这个年纪该承受的。
在丁宁的想象里,做网红似乎是更自由的,但当不上网红就成了焦虑的来源。
那天她最喜欢的那位博主又发布了一条视频,视频里的女孩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实地教学活动,在巴黎住了十几天,发了一条纯英文的Vlog。
看过视频里巴黎的大海之后她向妈妈提出想要一台相机,但她后来认为,可能还是在为自己火不起来的账号找个借口。妈妈觉得她年纪还小,“她跟我说考上大学就给我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提出需求,丁宁和妈妈冷战了一个星期。
她认为拍视频、成为网红能够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一边赚到钱,但发了近20条Vlog的账号没有任何水花,她对自己的评价体系也局限在了:没人点赞意味着不被认可,没有成为网红就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
蘑菇在众多的目光中逐渐收敛了自己的棱角,她时常会觉得自己的内容过于主观化,如果传播这类内容或许会给一些比她低龄的关注者带来不好的影响,有时她也希望自己的粉丝能够更理解她所表达的内容,而不是在评论区抒发一些负面与极端的情绪。“现在每说一句话我都要思考一下合适不合适,这样的状态我不太喜欢。”
局促的“网红梦”
对于自己和“网红”这个角色,蘑菇划定了较清晰的边界。
“我觉得网络上更多的是虚拟的东西,跟现实可能有联系但是不多。”她自认自己在网络上是比较真实的,至少是不说假话的,而做网红这件事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我要传播的是我已有的观念,可能会帮到一些人或者影响到一些人。”
在她看来,网红是一碗不好吃、时间还很短的饭,她自认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而在互联网上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可能引发网友的愤怒与质疑,她不希望自己未来会被这样的事情所限制。“我对未来的规划是考大学、老老实实工作,跟网红不会有太大关系。”
但蘑菇也承认,互联网或多或少形塑了她的部分三观,她认可一些博主松弛的人生观,也乐意通过平台接收多元化的观点。
孙信立认为,在这个年纪成为网红给了孙语涵更多的选择。“普通的家庭可能孩子的路都是父母有所规划的,但如果能够在较小的年纪就开始探索自己喜欢的方式,她也会有更多自己的主观判断。”
他认为孙语涵相比起同龄的孩子会更成熟,比别人看到的问题会多一些。“她有一次居然用自己的零花钱在粉丝群里发红包,”孙信立惊讶于孙语涵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着表现出成年人的样子。
最令孙语涵兴奋的是,在成为网红之后她与自己最喜欢的博主李静涵见了面。“她本人和视频中长得一模一样,我们俩一起玩又一起补作业,我的叔叔和她的妈妈在一旁聊拍视频的事情。”
在蘑菇看来,她对做网红这件事展现出比较洒脱的态度,也是因为会让她感到内耗的事情并不在此。“我更倾向于我就是一个小孩,对于小孩来讲,其实我觉得我做得已经挺不错了。”
丁宁选择暂时封存了自己的网红梦。在和妈妈冷战之后,她一咬牙把视频删了账号注销,抖音和小红书也都卸载了。“我觉得我还是以学习为重,等上了大学买了相机,我可以继续记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