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现实主义年代剧在内娱火得一塌糊涂，各家制作方都在紧锣密鼓地打造那种带着泛黄色调、充满往昔记忆的故事。
今年一季度，一部叫《北上》的剧也加入了这场竞争，故事发生在一条名为花街的地方。
花街依傍着运河，河水悠悠，船只来来往往，滋养着两岸的人们，也孕育出了许多故事。
在那个时候，阳光似乎能洒遍生活的每个角落，人和家畜在同一片空间里穿梭，大太阳高高挂着，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诱人的炊烟味儿。
剧中有五户人家在这片小天地里生活，日常琐事不断，烟火气息十足。
说实话，《北上》在画面呈现上那是相当出色。
取景选得好，灯光布置讲究，摄影技术高超，调度也十分专业，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
相比之下，《小巷人家》里一户挨着一户的场景就显得有点局促了。
但当我们深入去探究它的内容，就会发现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北上》改编自徐则臣的同名长篇小说，说是改编，实际上改动特别大，几乎相当于重新创作了。
原著里很重要的清代历史这条线，在剧版里就像个遥远的背景，后人寻根、相聚、回乡这些情节干脆没了，因为剧里把这些人物设定成了从小就是邻居。
就算把剧版《北上》当作一个全新的故事来看，它在很多方面还是不太让人满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如果说年代剧的关键在于连接历史和现代，展现我们一路走来的历程，那《北上》在这两方面都做得不太够。
从历史感来说，它描绘得太草率了，只是营造出了一种氛围，却缺乏实实在在的厚重感。
从现代性来讲，它的观念比较刻板，没办法很好地体现进步、发展这些主旨。
那烟火气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呢？
像《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夫妻没办法，只能把树围在新房里，和自然一同入睡，这就是烟火气。
《光阴的故事》布景很简单，整个街区都是纸板做的墙，塑料做的花，但这并不影响它骨子里透露出旧时光的温暖。
相比之下，花了大成本的《北上》本应该做得更好。
在运河边，有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再加上一个像假小子一样的女孩，这是很经典的组合。
后来，又来了一个混血儿，打破了原本的小团体格局，故事也就此展开。
为了把这个跨越时代的长篇故事讲得让人信服，《北上》在细节上花了不少心思。
有一家光碟铺作为背景，里面每张海报都是精心挑选的，从周杰伦的专辑，到电影《胭脂扣》《泰坦尼克号》的海报，都和当时的时代背景很契合。
网吧的屏幕上，细心布置了跑跑卡丁车、魔兽世界，还有早期版本的QQ界面，一下子就让人感受到了千禧年的氛围。
就连主角房间的墙壁上，贴的都是蒙奇奇、《仙剑1》和《最小说》相关的东西。
80、90后的童年和青春，在这部剧里有了高清的呈现。
只不过，《北上》的氛围感大多只体现在静态画面，或者一些串场镜头里。
光线总能恰到好处地给人物勾勒出金边，时间好像都变慢了。
可只要画面里动态的东西再多一点，整个场景就会变得乱糟糟的。
孩子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大人们呢，因为原生家庭吸血、职场不如意的男人家暴、妈妈想出去追梦等各种原因，整天吵个不停，甚至大打出手。
我很难用文字把这几家人的情况详细说清楚，其实也没必要，大致就是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烦心事，矛盾的核心基本都是钱，同时还伴随着各种中式家庭常见的问题。
“吵”本身不是问题，我们记忆里的过去就应该是热热闹闹的。
问题在于，这吵得也得有个度，不能瞎闹。
《小巷人家》里也有很多鸡飞狗跳的场景，但它以两位女性为核心，围绕生活的变化来叙事，每次争吵都对整个故事有作用，要么能突出人物特点，要么能丰富故事内涵，没有多余的情节。
而《北上》里的吵，常常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好几家一起爆发。
这家在吵出轨，对面那家在吵赚钱，隔壁直接打起来了，把很多不太正常的生活片段挤在一起，就显得冲突太密集了，感觉这些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互相争吵。
再加上人物太多，矛盾又很零碎，观众很难对他们各自的处境产生共鸣，只留下一个乱糟糟的整体印象。
更奇怪的是，用这么美好的视听画面，去刻画这么一个乱糟糟的街区，就产生了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上一秒大家还在房前屋后和和美美，下一秒就在温暖的旧时光里打得不可开交，紧接着的情节往往是，一群孩子因为各自家里的矛盾，跑到天台上去，气氛又突然变成了少年们一起畅想未来。 这种吵闹显然没有合理的原因，是对“热闹”的错误理解，也是对“烟火气”的曲解。
每个家庭都有烦心事，但没有哪个家庭会整天不生活，光在那闹矛盾。
后面突然安静下来的情节也很奇怪，它先是制造了混乱，却又刻意避开混乱，把这种不协调留给观众，自己躲在暖黄色滤镜里，好像只要画面好看，就能掩盖那些不好的东西。
就算从批判现实的角度来看，这样做也太不认真了。
它只是在收集现代人际冲突的场景，展现出一群暴躁的人物形象，却完全没顾得上塑造人物、把控剧情。
这部剧的主题本来是通过运河的兴衰，串联起各个家庭的遭遇，从小人物的角度看大时代。
可看了几集下来，只看到小格局的琐事，看不到大时代的气象。
混乱的场景太多，平凡又真实的日常太少。看不到人物的成长和改变，只看到传统秩序的崩塌，情感联系的断裂。
好的年代戏，应该善于在热闹中展现平静。
它可以展现人性的阴暗面，但不能因此就否定生活原本的平淡和长久。
矛盾的出现应该推动人们继续生活，而不是成为镜头一直聚焦的重点。
相比之下，《北上》里动静的平衡没把握好，这还不是最让我不舒服的地方。
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它好像一直在用情绪的大起大落，来掩盖一些更深层的意图。
剧里主要有上一代和下一代两条故事线，先说大人这条线。
前面也提到了，每个家长都有点问题。邵老师，在文化馆工作，是个有学问的人，也是个不得志的作家，爱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显摆自己的学问，像插小广告一样，逮着机会就说。
除了这个爱好，他还有两个大毛病。
一是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世界亏欠了自己，老是怀疑别人算计他，却看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
同事的选题拿到了经费，还有人帮忙出书，他能气得当面诬陷人家走后门，又蠢又坏。
二是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打骂老婆孩子，窝里横，品行很差。
然而，在第六集里，有一段展现各家美好生活的混剪。
每家都不吵架了，矛盾也没了，这边夫妻一起泡脚，那边抓紧享受夜晚时光。
可镜头转到邵家，竟然能看到这个家暴男趁妻子睡觉，在给她揉腰。
妻子的腰怎么了？是被他打的。
我猜编剧可能是想体现人物的复杂性，这个角色确实有可能在家暴妻儿后，心里感到懊悔。
但在影视作品里，剪辑就代表着叙事。
把这个画面放在一连串温馨的夫妻互动场景中间，还配上抒情音乐，就好像把家暴当成了平淡生活的一部分，完全没有体现出对家暴应有的批判态度，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太不严肃了。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镜头，简直就是个败笔。
再说说这几家人里比较重要的谢老大。
他年轻的时候看准时机，靠航运带着全院的人过上了好日子。
后来运河的生意不行了，他也成了一个被拖欠工资的落魄中年男人。
我对这个角色本身没什么太大意见，但剧里有一段对他的侧面描写，让我觉得很奇怪。
谢老大的儿子谢望和为了帮马思艺筹钱，动了偷东西的念头，结果被警察抓住了。
巧的是，这个警察小时候还被谢老大欺负过。
可警察不但没把谢望和带到警察局，还请他在路边吃了顿饭。
两人边吃边聊，谢望和说他爸现在情况不好，挣不到钱，出去都得给人点头哈腰，“一点都不爷们”。
没想到这句“不爷们”一下子就把警察惹火了，他拍着桌子就骂。
原来，警察从小就被谢老大欺负，连摆摊都得等谢老大卖完了才轮得到他，心里一直很委屈，也很记仇。
但是后来，警察的妈妈生病了，他只能休学。
有一天晚上，谢老大跑到他家砸门，看他不敢开门，直接一脚把门踹开了。
你肯定也猜到了，这么凶巴巴地闯进人家家里，其实是来送钱的。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次正常的抓捕，而是一场充满爱的教育。
警察哭得稀里哗啦，对谢老大那是又崇拜又敬仰，表达了对男性之间互相帮助的赞美。
总结起来就是：你爸虽然有时候混蛋，但他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最后还不忘强调执法公正：你小子以后要是再敢胡来，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这段情节真的太刻意了，刻意得都有点做作了。
男主第一次偷东西，就正好被父亲的老相识抓到，还刚好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这里接受了一次道德教育。
这种先把人物塑造成负面形象，中间来个大反转，最后歌颂赞扬的写法，以前在《故事会》和《意林》里，最多也就是占个小豆腐块的篇幅。
你都不知道为啥剧里对“爷们”“汉子”这些词这么敏感，一提到就好像被踩到了痛处，马上就得搬出最煽情的往事来堵住别人的嘴。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物都在展现那种表面霸道，实际温情，看似狂暴，实则柔软的形象，总之就是很多中年男性想象中的自己。
对我来说，这剧不仅把人物拍得太夸张，还一直在给这种夸张找借口，夸张到家了。
家暴者的问题，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所谓顶天立地的汉子的光辉历史，却被大书特书。
编剧好像把心思都藏起来了，全是对父亲形象的维护。
最后说说《北上》里处于核心位置的少年一代，主要是三个人物。前面也提到过，假小子夏凤华（白鹿 饰），大家都叫她大华子，从小就像个男孩，估计后面会有很大的形象转变，她对谢望和有好感。
谢望和（欧豪 饰）是个创业狂人，还是个高中生呢，就整天琢磨着怎么挣钱，他对马思艺有好感。
马思艺（李宛妲 饰）是个混血美女，看着就很可怜，亲妈不要她，一直照顾她的奶奶身体又不好，她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她好像也对谢望和有好感。
这种人物配置，懂的人都知道，男主夹在一个像丑小鸭的女孩和一个像白天鹅的女孩中间，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是后来出现的，十部古早偶像剧里有七部都是这样。
虽然《北上》没有俗到搞那种女性互相竞争的情节，但这个主角团还是让我觉得很别扭。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两个女主角就像是为了突出谢望和这个角色而设置的，工具性太强了。
谢望和继承了他爸那种有点混不吝的性格，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人设就是那种大人常说的“这孩子就是不爱学习，不然比谁都聪明”的机灵鬼。
他生在逐渐落寞的花街，成长在时代发展的浪潮里，才十几岁，就好像能去当成功学讲师了，在课堂上都能给老师推销挣钱的项目，差点把老师都给说服了。
可以看出，他和花街其他爸爸们一样，身上带着很强的那种雄性特质。
而马思艺和大华子，一个负责消耗谢望和的热情，一个负责给他加油打气，共同维持着谢望和的这种劲头。
前面说到谢望和为了帮马思艺去偷东西被抓，差点惹出大麻烦。
其实他从小就这样，为了对马思艺好，做事从来不想后果。
他给马思艺表演过高空降落，看得人胆战心惊。还为了她去插电门，差点丢了小命。
大家想想，在现实生活中，女生看到一个男生这样不顾一切地对自己，会感动吗？
并不会，反而会觉得不舒服、生气，甚至害怕。
马思艺后来决定偷偷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补贴家用，被谢望和发现了。
谢望和马上就发火了，冲过去让她马上回学校好好学习，却忘了整条街最不好好学习的就是他自己。
期间还动手动脚，拉扯马思艺，把她正在送的外卖都砸了，还大声喊：你能不能听话！马思艺也生气了，回怼道：你们能管我一次两次，难道还能管我一辈子吗？
谢望和居然说：我能！于是我们又看到那种经典的情节，女主被男主的霸道和所谓的爱意给震慑住，眼里还闪着光。
不难看出，谢望和是典型的自我意识过度膨胀，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对别人好不是尊重对方，而是想要掌控对方。
被他喜欢的人，就得被迫承受他那毫无节制的控制欲。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赢得了少女为他逃课翻墙加油助威的芳心。
马思艺是谢望和雄性魅力的承受者，大华子则是专门给他鼓劲的。
编剧给大华子安排的最主要的作用，好像就是不停地夸奖、赞美、吹嘘谢望和。
对着谢望和本人，她夸。对着自己妈妈，她夸。对着谢望和的妈妈，她还是夸。
我感觉每一集都有一个固定的情节，就是大华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谢望和，开始感叹他那不知道体现在哪儿的绝世才华，还对他未来的成功充满了期待，简直都快到迷信的程度了。
谢望和的妈妈看得明白，说：傻闺女，脑子得经常转转，别到时候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你看，亲妈都不相信，她却信了。
可以理解谢望和作为展现新时代新风貌的关键角色，在人物塑造上更受重视。
但每个角色都应该是独立的，不应该互相影响，更不应该有这种不合理的工具感。
马思艺就像是谢望和表演的舞台，用来展现他多么重情重义、铁汉柔情。
大华子则像是谢望和的后援团，给他加油打气、宣传造势。
最矛盾的是，你明明能看出来这两个女性角色很特别，本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行动。
马思艺面临的身份认同问题，还有她强烈的自尊心，这些都很值得深入挖掘，她在原著里也是文化交融的象征之一。
而假小子大华子是重男轻女时代的产物，因为怕被人看不起，所以假装强势，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证明女孩也有力量。
但在剧里，我实在没看到她们作为个体的挣扎和成长。
白鹿这次的表演还不错，至少这个角色和她自身比较契合，算是在她擅长的领域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可她是舒服了，我却看得不舒服，因为这些角色离合理、立体、独立还差得远，只有人设，没有真实的人性，这对演员来说也不公平。
最常看到的情节，就是大华子无奈地感叹：我的脑子就是不好使。
《小巷人家》最大的优点是能以小见大，通过两位家庭主妇的个人经历，展现时代的变化。锅碗瓢盆就是她们的工具，从工厂到厨房，都是她们的舞台。
一个人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就能反映出时代是怎么改变我们的。
而《北上》目前来看，最大的问题就是和《小巷人家》相反。
它有很多好看、震撼的大场面，但在人物个体的刻画上存在缺陷，还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弥补。
或许群像戏最难的地方就在于，既要靠众多人物营造出热闹的氛围，又要有能力把每个人都塑造得有血有肉，不能像个空壳子一样，一推就倒。